原創 賀嘉鈺 文學報
楊方的小說《澳大利亞舅舅》所提供的,是一種讓遠方回到此處的方式,一場讓成人回到童年和故鄉的準備,一段打量最親密遠方的目光。夏加爾在《我與村莊》中布置了一個隱形的圓,圓心是馬兒將要含住花朵。我想把這將至未至的瞬間借給伊寧羊毛胡同里的一家人,圓心是他們曾經的圍坐時刻。世事呼嘯而過,但小說可以,并且已經帶我們回到這里來。
賀嘉鈺/文
刊發于2022年11月10日文學報
1911年,夏加爾完成了《我與村莊》這幅幻夢般的畫作。在這一年前,他從俄國鄉下的猶太居民區搬到了巴黎生活。后世提起這幅畫總會說到“鄉愁”,畫面里,鄉愁是雪白的家畜與擠奶的女人,是闊步的農夫和他肩荷的鋤頭,是善良的眼睛與平靜盛開的花朵,是彩色的房屋參差著漂浮著安頓著一個好奇的孩童。夏加爾的畫面不是一個瞬間,而是整個童年與逝去的時間,是記憶細密而漫長的降臨。
讀楊方的中篇小說《澳大利亞舅舅》,不斷映在我眼前的竟是夏加爾這著名的鄉愁之作,怪誕、輕靈、夢幻的畫面好像可以用一句詩來做題注:
那么地接近,一生都可以望見,一生都不能到達
詩句出自楊方。寫小說之前的許多年,楊方一直在寫詩。不過,讀小說時我忘了楊方寫詩這回事兒,使用不同音色的語言能力讓我重新認識了一回十年前就認識的寫作者。
夏加爾畫作,下同
回到這篇小說,在我,也是將作者的身形不斷投影于敘事的經過。
“澳大利亞舅舅”不是一個舅舅,也不只是一群舅舅(竟有八個,小說除了沒有寫到“三舅舅”,幾乎將七個舅舅一對老人的大半人生盡覽),這樣一個名詞表述有著動詞的質感,它是踮起腳對別處生活的眺望?!鞍拇罄麃喚司恕笔且环N生活方式,一個此處的人在對遠方、對另一種生活發生想象。一切開始于母親“蘇梅蘭”在1979年的冬天從“曹大娘”家要來“花花菜”,并帶回了他們一大家人將要移民澳大利亞的消息。1979年,在新疆伊寧羊毛胡同一戶人家里,在西伯利亞寒流的裹挾中,當蘇梅蘭女士咬出“澳大利亞”這個名字,它就像陽光,像橙子,是一個明亮遙遠的未知。
對“我”家來說,生活因此被置入一個新坐標,“世界”開始浮現?!拔覀儭焙闷?、關心并眺望著另一個半球、另一個大陸板塊、另一種季節的另一枚坐標點,兩家人近半個世紀的交往因而被置于更遼闊的文化、空間與情感結構中。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楊方寫作時,也許并沒有處理大話語的野心。作為讀者,我也不會將這個小說放在一個宏大的敘事系統中來讀解,因為她的故事就是細致本身,是細密的一圈推送著另一圈的情感漣漪。她不勾勒輪廓,她注視紋理。
兩個家庭的“眾生相”:戀愛、婚禮、出軌、戰爭,人與人之間的揶揄嫉妒、扶攜支援,日常生活、生老病死的風情畫一般緩緩展開了。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新疆的人間日常,在某種匱乏中人們依然滋潤于欣悅于嚴酷的熱氣騰騰的生活,為整部小說敷上了杏子熟透時的金色。故事里有這樣的細節:一位大嬸想通過蘇梅蘭攀上曹大娘家(她們兩人親如母女),好嫁出自己的女兒,便殷勤地來“我”家,種下一棵啤酒花,打著為“我們”釀啤酒的旗號頻繁出沒聯絡感情。如此細節小說里還有很多,楊方將一部中篇寫得枝枝蔓蔓,氣味四溢。這里的人們貼地而行,八舅舅一家幾乎是憑空飛起的異數,時間風一樣從羊毛胡同穿過,胡同里小小的悲喜那么微不足道,又那么悠長動人。當楊方在敘事中不經意帶出那些細碎綿密的過往時,我聞見了類似《一千零一夜》的氣息。
在三萬余字的中篇體量里,楊方安置了近半個世紀的時間,細描了一群人和跨越三代的生活。她寫往日溫馨和一地雞毛的日常,寫生命如何漸至破損衰敗,寫任性的靈魂怎樣倔強生長,她寫一瞬間的光也寫半個世紀的回響,整個故事里,有悲情有不堪,沒有怨懟沒有刻薄,她以類似向上向外打量的目光和語調,間雜著令人傷心的幽默,直面不可追的惘然并最終抵達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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